九章长篇,诗意流转,写尽太白的天马行空。


第一章:峨眉山月

大唐开元年间,蜀地青莲乡。

十五岁的李白站在匡山之巅,手中握着一把并未出鞘的长剑,目光却穿过层层云雾,落在那轮刚刚升起的峨眉山月上。山风凛冽,吹动他宽大的白袍,猎猎作响。少年身形挺拔,眉宇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英气,还有几分不属于这个尘世的狂傲。

“太白,你又在此处发呆了。”

身后传来一声轻唤,是他的好友吴指南。

李白回过头,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:“指南兄,你看这月亮,它不该只照在蜀地的山川,它应该照亮长安的宫阙,照亮天下的江河。”

吴指南无奈地摇摇头:“你啊,总是这般异想天开。明日便是县试,你书读得如何了?”

“读书?”李白轻笑一声,拔剑出鞘,剑光如水,在月色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,“我李白读书,不为寻章摘句,不为皓首穷经。我要读的是天地这本大书!”

他随手挽了个剑花,吟道:

峨眉山月半轮秋,影入平羌江水流。
夜发清溪向三峡,思君不见下渝州。 

“好诗!”吴指南虽听过多次李白的豪言壮语,却仍被这随口而出的诗句惊艳,“只是这‘思君’,思的是谁?”

“思的是这天下的英雄豪杰,思的是那未曾谋面的盛世繁华。”李白收剑入鞘,目光灼灼,“我不考那劳什子的科举,我要凭这一身才气和剑术,去见识这大唐的万里河山,去让那天子亲自降阶相迎!”

少年李白,在蜀地的山水中养成了他那豪放不羁的性格。他访道士,学剑术,任侠仗义,手刃歹徒,在乡里间已是小有名气的“游侠儿”。但他知道,这小小的蜀地,装不下他的鲲鹏之志。

二十四岁那年,李白终于决定远行。

辞别父母的那天,没有太多的儿女情长。父亲李客看着这个才华横溢却又不循规蹈矩的儿子,只说了一句:“去吧,莫要辱没了‘太白’二字。”

李白跪拜双亲,转身登上了顺流而下的小舟。


第二章:辞白帝

江水滔滔,两岸猿声啼不住。

李白立于船头,看着两岸飞退的青山,心中豪情万丈。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乡,第一次真正地踏入这滚滚红尘。

船过白帝城,江面陡然开阔。

“这便是长江吗?果然壮阔!”李白解下腰间的酒壶,仰头痛饮。酒液顺着嘴角流下,他毫不在意,只觉得胸中块垒尽消。

他想起前人所作的那些关于长江的诗句,觉得都不够痛快。他要写出属于自己的长江,属于大唐盛世的长江。

渡远荆门外,来从楚国游。
山随平野尽,江入大荒流。
月下飞天镜,云生结海楼。
仍怜故乡水,万里送行舟。

一首《渡荆门送别》,写尽了少年的壮志与离愁。

出了蜀地,李白便如蛟龙入海。他腰缠万贯(父亲经商,家资颇丰),一路挥金如土,结交天下豪杰。在江陵,他遇到了受人敬仰的道士司马承祯。

司马承祯一见李白,便惊为天人,称赞他有“仙风道骨,可与神游八极之表”。

这句话,让李白更加坚信自己非凡俗中人。他自称“谪仙人”,行事更加狂放。

他在扬州散金三十万,接济落魄公子,救助贫苦百姓。有人笑他傻,有人笑他狂,他却只是一笑置之:“天生我材必有用,千金散尽还复来!”

然而,现实并非总是如诗般美好。

钱财散尽后,李白开始尝到了世态炎凉。他试图通过干谒权贵来获得推荐,却屡屡碰壁。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,虽然欣赏他的诗才,却并不看重他的政治抱负。在他们眼中,李白不过是个有些才华的狂生罢了。


第三章:长相思

三十岁那年,李白流落到了安陆。

在这里,他遇到了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——许氏。许氏是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,温婉贤淑,知书达理。

两人成婚后,李白过上了一段相对安稳的日子。他在白兆山桃花岩下读书耕种,似乎收敛了往日的锋芒。

但他的心,从未真正安定下来。

“夫君,你又在看长安的方向了。”许氏端着一盏热茶,走到李白身后。

李白回过神,轻轻握住妻子的手:“夫人,我虽身在安陆,心却在朝堂。如今圣天子在位,四海升平,正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时。我岂能老死于这林泉之下?”

许氏理解丈夫的抱负,她柔声道:“夫君才华盖世,终会有遇合之日。只是这仕途险恶,夫君性情耿直,怕是要吃亏。”

李白大笑:“我李白以诗酒会友,以肝胆照人,何惧之有?”

不久后,李白再次踏上旅途,前往襄阳,拜访著名诗人孟浩然。

孟浩然比李白年长十二岁,早已名满天下。两人一见如故,相谈甚欢。

在黄鹤楼上,李白为孟浩然送行。

故人西辞黄鹤楼,烟花三月下扬州。
孤帆远影碧空尽,唯见长江天际流。

看着孟浩然的船帆消失在碧空尽头,李白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。孟浩然虽有才名,却也仕途坎坷,终生布衣。难道自己也要像他一样,空有一身才华,却无处施展吗?

不,绝不!

李白握紧了拳头。他要继续走,继续找,直到敲开那扇通往长安的大门。

他在长安终南山隐居,试图走“终南捷径”,希望能引起玉真公主的注意。他在各地漫游,写下了无数动人的诗篇,名声越来越大,但那扇大门,却依然紧闭。

直到天宝元年,也就是他四十二岁那年。

一道诏书,如惊雷般落到了他的面前。


第四章:仰天大笑

天宝元年,南陵。

李白正在家中与儿女嬉戏,忽闻门外马蹄声急。驿使翻身下马,高举黄卷:“圣旨到!宣李白入京觐见!”

李白愣住了。四十二年了,从那个仗剑去国的少年,到如今两鬓微霜的中年,他等这一刻,等得太久了。

他颤抖着双手接过圣旨,展开一看,果然是当今圣上玄宗皇帝亲笔御批。

“哈哈哈哈!”李白仰天大笑,笑声震动了屋瓦,“我李白终于等到这一天了!”

他冲进屋内,翻箱倒柜,找出那件珍藏已久的锦袍。妻子见状,问道:“夫君,何事如此高兴?”

“夫人,皇上召我入京了!我要去长安了!”李白一边穿衣,一边兴奋地说道,“我就知道,我李白绝非池中之物!”

儿女们拉着他的衣角,哭闹着不让他走。李白蹲下身,摸了摸孩子们的头,眼中虽有不舍,但更多的是决绝与豪情。

“儿啊,莫哭。为父此去,是要去那九天之上,揽月摘星!”

他推开家门,跨上骏马,回首看着送别的妻儿,挥鞭一指,高声吟道:

白酒新熟山中归,黄鸡啄黍秋正肥。
呼童烹鸡酌白酒,儿女嬉笑牵人衣。
高歌取醉欲自慰,起舞落日争光辉。
游说万乘苦不早,著鞭跨马涉远道。
会稽愚妇轻买臣,余亦辞家西入秦。
仰天大笑出门去,我辈岂是蓬蒿人。

马蹄扬起尘土,李白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官道的尽头。他的心,早已飞到了那座繁华似锦的长安城。

一路之上,李白心情激荡。他想象着自己在金銮殿上,面对文武百官,指点江山,激扬文字。他相信,凭借自己的才华,定能辅佐君王,成就尧舜之治。

然而,长安城,真的如他想象般美好吗?

当那座宏伟的城池出现在地平线上时,李白勒住马缰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

“长安,我李白来了!”


第五章:长安醉

长安,大唐的心脏,世界的中心。

李白入京后,被安置在翰林院,供奉翰林。玄宗皇帝对他宠爱有加,常与他探讨诗文,甚至亲自为他调羹。

这一日,兴庆宫沉香亭畔,牡丹盛开。玄宗与杨贵妃赏花听曲,觉得旧词乏味,便命人宣李白进宫写新词。

李白此刻正醉倒在长安市上的酒肆里。

“李翰林,快醒醒!皇上召见!”内侍焦急地摇晃着他。

李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满身酒气:“皇上?哪个皇上?我是酒中仙……”

无奈之下,内侍只好用凉水泼面,将他扶上马,一路跌跌撞撞进了宫。

见到玄宗,李白依然醉态可掬。玄宗不以为意,命人赐座。李白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权宦高力士,伸出一只脚:“微臣靴子脏了,劳烦高将军为我脱靴。”

高力士脸色铁青,他在宫中权倾朝野,何曾受过这等羞辱?但碍于皇上面子,只得强忍怒气,蹲下身去,为李白脱下了靴子。

李白赤足踏在金砖之上,提笔挥毫,顷刻间写下三首《清平调》:

云想衣裳花想容,春风拂槛露华浓。
若非群玉山头见,会向瑶台月下逢。

……

玄宗龙颜大悦,命梨园弟子立即谱曲演唱。杨贵妃听着这绝世的词章,看着那个狂放不羁的诗人,眼中也流露出一丝异彩。

然而,李白的狂傲,也为他埋下了祸根。

他在朝堂上不懂规矩,得罪了权贵;他只愿做帝王师,不愿做御用文人。他发现,玄宗虽然欣赏他的才华,却只把他当作一个点缀太平的弄臣,从未想过让他参与军国大事。

失望,如杂草般在心中疯长。

于是,他更加放纵自己。他与贺知章、李琎、张旭等人结为“酒中八仙”,终日痛饮。

杜甫曾这样描写他:

李白斗酒诗百篇,长安市上酒家眠。
天子呼来不上船,自称臣是酒中仙。

这看似逍遥的背后,掩藏着多少无奈与痛苦?

夜深人静时,李白独自登上高楼,望着那轮孤月,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孤独。这长安城虽大,却似乎没有他的容身之地。


第六章:赐金放还

天宝三载,春。

长安的柳絮漫天飞舞,像极了离人的眼泪。

高力士的谗言,杨贵妃的枕边风,终于起了作用。玄宗对李白的热情逐渐冷却,甚至开始疏远他。

李白知道,自己该走了。

他上书请辞。玄宗虽然有些不舍,但也觉得李白不适合官场,便顺水推舟,赐给他一大笔金银,放他归山。

“赐金放还”,听起来体面,实则是被逐出了朝廷。

李白走出金光门,回首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,心中五味杂陈。三年的长安梦,终究是醒了。

他没有直接回乡,而是向东而去,来到了洛阳。

在这里,他遇到了比他小十一岁的杜甫。

这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一次相遇。闻一多先生曾说,这是“青天里太阳和月亮的碰头”。

李白名满天下,风流倜傥;杜甫初出茅庐,沉稳内敛。两个性格迥异的人,却因为对诗歌的热爱,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

他们同游梁宋,访仙问道,醉眠秋共被,携手日同行。

在分别之际,李白写下了那首著名的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:

世间行乐亦如此,古来万事东流水。
别君去兮何时还?且放白鹿青崖间,须行即骑访名山。
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,使我不得开心颜!

最后一句,喊出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愤懑与傲骨。

离开洛阳后,李白继续他的流浪。他在金陵,面对着滚滚长江,写下了《行路难》:

金樽清酒斗十千,玉盘珍羞直万钱。
停杯投箸不能食,拔剑四顾心茫然。
欲渡黄河冰塞川,将登太行雪满山。
闲来垂钓碧溪上,忽复乘舟梦日边。
行路难!行路难!多歧路,今安在?
长风破浪会有时,直挂云帆济沧海。

尽管前路茫茫,尽管遭遇挫折,但李白依然是那个李白。他依然相信,总有一天,他能乘风破浪,横渡沧海。

只是他不知道,一场巨大的浩劫,正在悄悄逼近大唐,也将彻底改变他的命运。


第七章:渔阳鼙鼓

天宝十四载,冬。

渔阳鼙鼓动地来,惊破霓裳羽衣曲。

安禄山在范阳起兵造反,十五万大军如虎狼般南下,势如破竹。承平日久的大唐军队不堪一击,河北二十四郡纷纷沦陷。

消息传到江南时,李白正在宣城与谢朓楼上饮酒。

“什么?安禄山反了?”李白手中的酒杯“啪”的一声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

他虽然早已预感到朝政腐败必生祸乱,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,这么猛。

“国家不幸诗家幸,赋到沧桑句便工。”这或许是后人的评价,但对于当时的李白来说,只有满腔的悲愤与忧国忧民。

他不再游山玩水,而是带着妻子宗氏(许氏去世后续娶)仓皇南奔。一路上,他看到了流离失所的百姓,看到了满目疮痍的山河。

噫吁嚱,危乎高哉!蜀道之难,难于上青天!

当年的《蜀道难》,写的是山川之险;如今看来,这世道之难,更甚于蜀道。

潼关失守,长安陷落。玄宗仓皇逃往四川,太子李亨在灵武即位,是为肃宗。

大唐,乱了。

李白避难于庐山。他站在五老峰下,望着那奔腾不息的瀑布,心中却燃烧着一团火。

“我李白虽已五十五岁,但尚能饭,尚能剑!国难当头,岂能袖手旁观?”

就在这时,永王李璘的使者到了。

永王是玄宗的第十六子,奉命镇守江陵。他久闻李白大名,特派人带着重金和书信,邀请李白出山入幕。

李白犹豫了。他不知道永王是否有野心,但他知道,这是他报效国家的最后机会。他天真地以为,只要能平定叛乱,谁做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?

在妻子宗氏的劝阻声中,李白毅然决然地下了山,走进了永王的军营。

他写下了《永王东巡歌》十一首,歌颂永王的军队,希望能像谢安一样,“谈笑静胡沙”。

然而,政治的漩涡,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残酷得多。


第八章:夜郎流放

至德二载。

李白错了。错得离谱。

肃宗李亨早已将永王视为心腹大患。在肃宗看来,永王拥兵自重,意图割据江南,是叛逆。

很快,朝廷大军压境。永王兵败被杀。

李白作为永王的幕僚,自然也被定为“附逆”之罪,锒铛入狱,关押在浔阳。

从座上宾到阶下囚,不过短短数月。

在狱中,李白受尽了屈辱与折磨。他写诗向以前的朋友求救,向朝廷辩白,但大多石沉大海。

幸好,还有人记得他的才华。在御史中丞宋若思和妻子宗氏的奔走营救下,李白免于一死,但被判流放夜郎(今贵州桐梓)。

夜郎,那是一个遥远而荒凉的地方。

五十八岁的李白,拖着病体,踏上了漫漫流放路。

江风凄厉,猿声哀怨。

一封朝奏九重天,夕贬潮州路八千。

(韩愈语,虽非李白所作,却也是此时心境写照)

李白坐在船头,看着两岸的青山,心中充满了绝望。难道我李白的一生,就要终结在那蛮荒之地吗?

船行至白帝城。

突然,岸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。驿使高举黄旗,大声喊道:“大赦天下!大赦天下!关内大旱,皇上大赦天下!流放罪人,一律放还!”

李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他抓住船家的手,颤声问道:“他说什么?大赦?”

“是啊,先生!您自由了!”

一瞬间,所有的阴霾都烟消云散。李白喜极而泣。

他立刻掉转船头,顺流而下。积压在心头的愁苦,化作了那首千古绝唱:

朝辞白帝彩云间,千里江陵一日还。
两岸猿声啼不住,轻舟已过万重山。

轻舟飞快地驶过万重青山,李白的心,也飞回了那个自由自在的世界。


第九章:水中捉月

上元三年,当涂。

六十二岁的李白,病倒了。

长期的漂泊、酗酒、牢狱之灾,掏空了他的身体。他投奔了在当涂做县令的族叔李阳冰。

病榻之上,李白形容枯槁,但那双眼睛,依然闪烁着不屈的光芒。

他将自己一生的诗稿,托付给了李阳冰。那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宝贵的财富。

“叔父,我这一生,狂过,醉过,哭过,笑过。我不后悔。”李白喘息着说道,“只是遗憾,未能见到大唐重现盛世。”

李阳冰含泪安慰道:“太白,你的诗,会比大唐更长久。”

李白笑了。

在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,李白强撑着病体,登上了江边的采石矶。

江风习习,波光粼粼。一轮明月倒映在江水中,随着波纹轻轻荡漾。

李白看着那轮明月,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。

那是峨眉山的月,是长安的月,是天姥山的月,是流放路上的月。

月亮,是他一生的知己,是他灵魂的归宿。

“月亮……我要去捉月亮……”

李白喃喃自语,伸出手,向江中的明月抓去。

有人说,李白是病逝的。但更多的人愿意相信那个美丽的传说:

李白醉酒后,见江中月影妩媚,便跳入江中去捉月,骑鲸升天而去。

他是天上的谪仙人,如今,只是回到了天上。

在他身后,留下了半个盛唐的诗酒风流,留下了一个永远无法被超越的背影。

大鹏飞兮振八裔,  
中天摧兮力不济。  
余风激兮万世,  
游扶桑兮挂左袂。  
后人得之传此,  
仲尼亡兮谁为出涕?

(全书完)